【文章来源】北大法宝

    2016年12月2日,随着被告人董维旗被提起公诉,江苏省江阴市检察院办理的婚恋交友集团电信网络诈骗案审查起诉工作已接近尾声。此案由公安部督办,是江阴市有史以来办理的最大电信网络诈骗案,查实被害人406人,遍及全国20多个省份,涉案金额360余万元,抓获犯罪嫌疑人213名,目前已提起公诉189人。
　　花费11万元的网恋
　　2016年正月初八晚上,江阴飘起了漫天飞雪。该市祝塘镇小伙颜兴才(化名),顶着一身雪花到派出所报案。
　　颜兴才是家中独子,高中毕业后在镇上的服装厂工作,日子安稳闲适,已经29岁的他尚未娶妻。在这个小镇上,同龄人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这可急坏了他的父母。无奈之下,小伙子开始尝试网上相亲。
　　2015年9月,颜兴才在一个婚恋交友部落里浏览,一个QQ名为“樱花雪”的女子加他为好友。该女子头像眉清目秀、楚楚可人,自称柳萍萍,湖北麻城人,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有个弟弟在读大学。虽然在艰苦的环境中长大,可柳萍萍却要强又孝顺,高中毕业后只身去了北京,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每月工资要供母亲买药、弟弟上学以及支付自己的房租水电费。这样的身世,一下子激起了颜兴才的“保护欲”。
　　柳萍萍每天在QQ、短信里对颜兴才嘘寒问暖,温柔体贴,颜兴才心中的爱怜之情与日俱增。可每次颜兴才打电话去,柳萍萍都不能及时接听,要过很久才回复。颜兴才觉得,这是工作性质决定的,就没有多想。聊了一个月,二人在网上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
　　2015年11月的一天夜里,颜兴才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呜呜……”电话那头柳萍萍的哭声直击他的心,“怎么办,我妈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去了,我身上钱不够,医生让交5000元押金,能借的都借了,实在是凑不齐了,你能不能借我点?”接着就有医生接过电话,说病情不能有片刻延误,让他赶紧交钱。听到女友的抽泣、医生的要求,颜兴才一跃而起,“你别着急,我马上给你打钱。”颜兴才按照柳萍萍的要求,向其提供的名为“郑先姣”的银行账户转了5000元。柳萍萍告诉他,郑先姣是其母亲的姓名。之后的两周内,柳萍萍又以母亲手术费、医药费、营养费等名义,向颜兴才借了2万余元。
　　此事之后,柳萍萍不是自己累病了就是弟弟学费不够了,要么就是房东催交房租了,需要用钱的事情接连不断。颜兴才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女友,所以每次都慷慨解囊。
　　2016年春节前,柳萍萍提出要来见男方家长,商量结婚事宜,这让老大不小的颜兴才喜不自胜。大年初八早上,柳萍萍将网上好不容易订到的动车票截图给他看后,说马上出发了。颜兴才不知道,他将遭受“最强剧本”排演下的终极诈骗。
　　到了中午,柳萍萍突然又哭着打来电话,说在动车上喝水,泼到了邻座的笔记本电脑,对方要她赔8000块钱。这时电话里传来了哭泣声、叫嚣声、劝架声,不绝于耳,这让心疼女友的颜兴才心急如焚。可这几个月,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朋友几万块钱,只好将自己仅剩的3000多元汇了过去。再打电话给柳萍萍时,她说颜兴才没尽力,对她不是真心的,她已经返程回老家了,随即便拉黑了颜兴才。
　　颜兴才沮丧难过之余,回想起这半年来的经历。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友”,已经以各种事由花费了他11万余元,每次汇款的账户名都不一样,却从未出现过“柳萍萍”的账户。他越想越不对劲,便报了警。
　　网络背后的“柳萍萍”
　　随着案件的侦查,颜兴才“女友”的真面目被挖掘出来,对方其实是个山东大汉。
　　犯罪嫌疑人董维旗来自山东一个偏僻的农村,中专毕业后一直在外闯荡。2013年4月,经朋友介绍,他加入了位于河北涿州的“香港德群化妆品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实为诈骗集团,主要就是在婚恋网站上注册女性虚假信息,与男性网恋,并虚构各种理由要求对方打钱。
　　“我知道这是骗人,也知道是违法犯罪,可骗人来钱快。集团告诉我们,做到上层后一次性能拿几百万元,而且以后就不用自己骗了,每月啥都不干还能拿几万块。”面对检察官的讯问,董维旗对犯罪原因直言不讳。
　　问及行骗方式,董维旗的回答让人震惊,“我们都是配合的,比如有人冒充医生、有人冒充房东、有人冒充电脑主人;医院里或者火车上的环境,都是事先录好音的。公司里绝大多数都是男的,女孩子则提供银行账户或者打电话,因为女孩子的账户不容易被人怀疑。每次颜兴才打电话给我,我都找女孩子回给他。”
　　像董维旗这样的“业务员”,集团里共有200多人,他们有的是被亲戚、朋友发展进公司,有的则是与公司成员“网恋”后被吸纳进来,绝大多数是30岁以下的未婚男青年。他们大多来自经济欠发达地区,原本从事一些收入较低的工作。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他们置法律于不顾,在电信诈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2013年6月,董维旗开始行骗,很快从普通业务员升为寝室主管,负责管理安排寝室十几人的诈骗活动,直接或间接诈骗被害人40多名,涉案金额61万余元。柳萍萍便是其冒充的女性之一,颜兴才也不是唯一的被骗者。
　　“其实公司有规定,每个被害人最多只能骗2万元,骗多了怕人家报警,我就是太大意了,骗了颜兴才10多万元。”2016年2月,当董维旗沉浸在升职当经理、走上人生巅峰的黄粱美梦中时,公安机关通过追踪手机信号轨迹、锁定IP地址将其抓获。
　　组织严密的诈骗集团
　　随着董维旗等人的落网,这个以婚恋交友为诱饵的特大电信网络诈骗集团浮出水面,其架构模式也逐渐清晰。
　　经检察机关审查,从2012年开始,董维旗所在的“香港德群化妆品有限公司”便在河北省涿州市设立多个诈骗窝点,以传销的管理模式为依托,成员众多、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自下而上分为业务员、主管、主任、经理、总经理五个层级,呈金字塔型的组织形式。内部实行寝室式封闭管理,每个寝室10至15人不等,共同租住一处私房,而这样的寝室,在涿州市郊共有20余处。
　　最初,组织成员通过在亲属、同乡、同学、好友等人中发展下线扩充人员数量,再利用QQ、微信、婚恋网站等方式实施电信诈骗。惯用的作案手法是,由男性成员伪装成年轻女性,通过婚恋软件注册虚假信息,添加陌生男子为好友,通过聊天获取被害人信任后,发展为恋爱关系,当被害人深陷情网后,“女友”便提出亲友突然患病急需费用、手机丢失、没有生活费、见面途中喝水泼到他人电脑等理由,要求对方出钱相助,进而完成诈骗行为。
　　据犯罪嫌疑人董维旗供述,他们的诈骗剧本多达几十种,各寝室每天上午集体交流诈骗经验,相互学习诈骗由头和方法。同时还有严密的组织策划和内部分工,事先商量,男女搭配,最大程度发挥小组成员的“特长”:文字能力较强的负责聊天引诱对方;擅长撒谎、“演戏”的,则扮演长辈、医生、房东等;精通电脑技术的,通过PS合成假车票;为数不多的女性,以个人身份办理银行卡,谎称“女友”母亲或同事,或负责接打电话,用温香软语让被害人深陷其中。
　　每个诈骗剧本使用期限,为一个月到几个月。每天,寝室成员都处于一种高强度工作状态,同时与多个被害人聊天,并以各种理由拒绝见面。颜兴才遭遇“凄惨身世、亲人生病、商量婚事、火车上泼水赔电脑、最后生气返程”的情节,是他们的“经典剧本”。
　　骗取钱财后,他们不私分,而是层层上交。公司向成员承诺,每发展一名下线或诈骗得款2900元,上层为其计数“一套”,做满100套后,便可升为经理,获得回报290万元和一辆价值20万元的汽车,每月领取薪水3万元,享受配置安家费、出国旅游、免费参加各类酒会等待遇,而这样的“待遇”董维旗等人谁也没有享受过。
　　经过公安机关的深入调查,这个诈骗集团的首要分子朱炳祥、肖龙勇、刘忠毅等9人相继落网。他们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制度,以便控制“业务员”:不能成群结队出门、不得与周边群众接触;对于一个被害人,诈骗达到一定数额时必须立即终止;不在河北省内实施诈骗等。三年多的时间里,朱炳祥等人以河北涿州为据点,利用电信诈骗集团发展的下线,对全国各地的被害人实施婚恋诈骗,非法获利数额特别巨大。他们开豪车、戴名表、四处旅游,享受着董维旗等人梦寐以求的“待遇”。
　　随着诉讼工作的推进,40余名业务员、寝室主管已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至四年不等,上层经理等首要分子及骨干成员也陆续被提起公诉。
　　案后说法
　　江苏省江阴市检察院公诉科副科长 张旭
　　婚恋诈骗由来已久,而本案具有公司化运营、集团化管理,以男性嫌犯为主、女性嫌犯为辅的特征,其案域广、频度高、人数多、数额大,为近年所罕见。
　　该诈骗集团的犯罪成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低风险、高回报是根本诱因,诈骗脚本事先拟好、方法易学、不劳而获、回报高是手段和利益上的驱动,非接触式交流、对象不特定等因素又使得侦查案件困难,被抓几率低;其次,部分婚恋网站管理混乱,未采取实名注册原则,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再次,银行及第三方支付平台监管缺位,对于账户交易明显异常的情况,未能切实履行监管义务;最后,民众防范电信诈骗的意识薄弱,对于网络信息甄别能力较差,虚荣心作祟,基于面子不愿报案等,都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对该诈骗集团的侦破审查。
　　结合本案的办理,应从如下方面采取防范措施:
　　一是运用法律手段严厉打击电信诈骗嫌疑人。根据司法解释精神,对于电信诈骗犯,应在保证定罪基本证据确实充分的基础上,适当降低证据要求,提高主刑期限和财产刑金额,并严格限制非监禁刑的适用;同时以共同犯罪理论为基础,惩处上下犯罪链条,形成高压打击态势,以应对日渐高发的电信诈骗犯罪。
　　二是压缩电信诈骗存在空间。建立司法机关与电信业、银行业的联动协作机制,对于使用明显异常或被多次举报的可疑诈骗电话、IP地址,应进行查封,涉及电信诈骗的相关电子数据应全面提供;督促银行及第三方支付平台严格执行客户实名制度,对汇款、转账、取款异常的账户进行审查,并通报司法机关,开辟及时冻结、深度查询的快速通道。
　　三是提高民众防范电信诈骗的意识。司法机关及相关部门应开展形式多样、丰富多彩的教育活动,多媒介、多形式、多渠道对电信诈骗形式、最新手法、应对手段进行宣讲普及;提高民众的防范意识和证据意识,发现被骗及时进行账户冻结、止付,转账汇款注意保存书证信息等。
　　(作者：王威野)